你需要的不是大理,而是生活
早在去年11月,大理便迎来第一场初雪。一夜之间,原本葱郁的山顶,被一片洁白覆盖,远远望去,像是一幅雅趣留白的山水画,与天空大片云朵相映成趣。不远万里从西伯利亚飞来的红嘴欧,每年都会在水草丰茂的洱海“安家”,大理是它们南迁的终点。
在距离大理古城不到两公里,苍山脚下,有个小区坐拥一山一水一城的无限风光。一山,指苍山;一水,指洱海;一城,指的是大理古城。
小区里停着清一色以北上广为主的外地车,甚至有媒体把这里称为“大理州北京市“。开发商以景观擅长,各处楼栋的命名颇为雅致,戴菊、寿带、燕隼、灰雁、戴胜等鸟类为主,走在上坡下坡的小区中,有漫步山林之感。
小区里聚居了一群因各种理由逃离大城市的中产精英,这群“现代吉普赛人“逐渐形成自己的“飞地文化“,它既在大理之内,却又与本地社区有一定距离。这群欲除去身上物质枷锁的新大理人,使大理成为了一块独特的“吉普赛人飞地”。
作为一个4岁女孩的妈妈,宽宽离开生活十几年北京,举家搬到大理,是一个水道渠成的结果。
曾供职于媒体集团,离开媒体后,宽宽先后开过马术俱乐部和品牌活动类公司,当时整个人的生活与工作都处于疲惫的状态。2015年11月,第一次重度雾霾,遮天蔽日,怀着跟过去生活一刀两断的心态,宽宽带着小孩先于老公离开北京,作为先头部队来到了大理。
先是在客栈住了半个月,后租了房,机缘巧合之下,宽宽在这个离大理古城不到两公里的小区,买下一套能看苍山洱海,有大大的露台,还有夜晚能躺着看星空的大房子。过了一年,丈夫也做出选择,离开供职十几年的国企,正式到大理安家。
刚到大理的时候,宽宽的生活状态并没有什么变化,只是地点从北京改成大理。“我是一个很喜欢做计划的人,每天安排满满当当,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,有一个固定的时间表。最初的一年,我只是把北京的节奏搬到了大理,并没有真正享受生活,享受大理的慢。”
荒凉的商业氛围,简单如没有好的面包和咖啡,晚上8点后街上便没有人,这些都使这个新大理人感到不便。
慢慢地,四季不同的美景,安静的氛围,新鲜的空气和洁净的水源,小孩在这里释放了天性,大自然疗愈了一切,足以抵抗生活的不便。
境随心转,宽宽的心态逐渐放松,从封闭的状态开始接纳新的能量,对生活和周围的人产生好奇,生活随即发生了变化。她开始像本地人一样,坐下来晒太阳,沉下心学花道,研究咖啡,还开了一家名为“如花在野”的咖啡馆。生活开始慢慢具像起来,小区里有喜欢烘焙的邻居,从面粉原料,制作过程,包括做面包的人,她都是活生生的,面包不再是一个个摆在售货架上 “来历不明”的面包了,这会让你更欣赏食物本身。
对生活的满足,让她与先生产生“利他“的念头,想为本地社区做力所能及的贡献。“其实不少本地人对生活品质有一定的追求,他们渴望更美好,更舒适的生活方式,却无处汲取这些养分。“于是,咖啡馆亦是公益图书馆;亦是每周设立固定的”绘本时间“,免费教小孩子画画的绘本馆;同时也是花道学习场所等,”如花在野“成为本地社区一个创造美、学习美、欣赏美的公共客厅。
这正是大理这个“吉普赛人飞地”独一无二之处。无数从一线城市移居来此的中产阶级,在此安家。人与人的交往没有客套,没有利益交换,身上亦没有标签,大家都呈现出真实的自己。大家都“努力”地生活,找回生活原来的样子。
有一种大理生活,你从未真正接近过。
土生土长的广州人Catherine,从来都不是安于现状的人。曾在北京、上海工作,33岁那年,放弃杂志主编的工作,到法国学习红酒知识。尔后又转换了身份,进入高速发展的电商行业。这一次,她又义无反顾地来到大理。
她的先生是一位漫画艺术家,离开居住了10年的北京,来大理寻求安静、空气好的生活。在遇到他之前,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来大理定居。“从前来这都是旅游,总觉得大理是好山好水好无聊。” 抱着“有什么大不了,为什么不来看看呢?”的心态,她来到了大理。
来大理之前,Catherine一直过着工作连轴转,4小时待机的生活,一下子变得无所事事,“做电商的时候,我们说线上一年抵线下七年,大理却是反着的。时间像停滞了下来,除了跑步游泳瑜伽,不会烘焙,不会做饭,亦不会插花,手残党如我,都不知道日子该如何打发”。
“外地人在大理不外乎干三件事,开客栈、开咖啡馆,或者炒股”,早在2015年在上海做过airbnb房主的Catherine,考虑到启动资金有限,还有各种政策风险,决定“重操旧业”——经营民宿。
做民宿,光有情怀,那是远远不够的。从选址、装修到日常运营,一切事无巨细,亲力亲为,踩过不少坑,也发过很多脾气。“老公有时候会笑话我说,你以前有一堆下属帮你解决问题,现在你就剩下我一个员工,要是把我也
骂跑了你就只剩自己啦。
接待客人、搞卫生、处理客人的突发情况——停水、停电、跳闸、没油盐酱油、没洗衣液或没有wifi“没想到从前只关注时尚新闻,活在‘高大上’社交圈的我,会在检查卫生的时候,把保洁阿姨没有扫干净的头发一条条捡起来,还刷过马桶。”
“从硬件来说,这是的确是大理古城附近,条件最得天独厚的小区。可人的观念却感觉落后大城市十年。”装修工人上朝九晚六,每天中午要休息。周六日、节假日,各种民族节日都要休息,甚至天气不好也是休息的理由,还有各种走亲戚做客。“都不要说美不美,这儿人的标准和效率都很低,一天只干一件事。”
同样不适应的还有生活上各种柴米油盐的不便。商业上的荒凉感,也许是每一个初到大理定居的人,所遭遇的第一个关口。大理唯一比较与“现代”接轨的超市沃尔玛,远在十几公里外的下关市,即使频繁光顾,初到大理的Catherine还是感到有一种心理上的缺失感。同时还有对新身份的焦虑——曾经在身上的各种标签都没有了,你只是你自己。
一年过去了,这种焦虑感,开始被大理的山水所疗愈。“大理的阳光很透明清澈,每天早上被温暖的太阳晒着起来,有一种‘美好的一天又开始拉’,宛如新生的感觉“。通过不断地和本地人打交道,她慢慢适应“大理速度”——入乡随俗,既然环境,就改变自己。
Catherine还交上了一些新的朋友,说是朋友其实都是这片”大理飞地“的邻居,“这儿没人管你是谁,交朋友变得很轻松自在,而且大家都很尊重彼此的私人空间,你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。我想,真正理想的生活,是一种心满意足的生活,重要的不是在哪里,而是跟谁在一起。”
社交上的多元和自由,让在大理居住了七年的程昌,感到如鱼得水。
只有当你认清自己,明白自己需要什么,你才会真正找到属于自己的乌托邦。
2019年是程昌和当时还是女朋友,现在的老婆来大理定居的第七个年头。当时在北京刚好是“七年之痒“,看着自己在事业和生活上的可能性变小,这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促使了他作出了改变。选择大理,完全是因为一张照片,带着“先去了再说”的心态,没想到在大理一呆就是七年。
“我就像降落在一块神奇的文化飞地上,这儿聚集了各式各样有趣的人。他们一边在摆路边摊,又一边开红酒party;这边在做红烧肉,同时又在弄法式大餐我在他们身上汲取养分,逐渐回归自我,找回自己内心的需要。”
在北京的时候总觉得睡不够,休息日都在补觉。程昌清楚记得,在大理的第一天,他清晨七点多就起了床,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今天。“从前生活中70%的时间,我都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,现在却有80%的时间都在做喜欢的事,可以自由安排时间。一下子,人轻松下来,便没有了睡懒觉的欲望。”
人际关系的空间感,亦是这个“吉普赛人飞地”吸引程昌的地方。“在大城市,人与人之间的空间是重叠的。在这里,人际交往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不要打扰到别人,我的私人空间被慢慢养大,开始更关心自己,并考虑如何通过影像作品来表达自己的感受。”
如今,作为一个父亲,程昌对于未来生活的规划,一切以家庭成员的成长为主,也许会像当初到大理一样,未来会降临到另一个飞地生活。
记录梦想,也是一种幸福。
同样是自由职业者,樊小八选择的是向外行走。
出生在陕西,广州上小学,后又在深圳、北京读书,樊小八可说是一个“现代吉普赛人”。在北京工作几年后,小八与男朋友想逃离可怕的雾霾、拥挤的交通,找一个更宜居的地方,离大自然更近一些,便选择了大理,自称“大理福尼亚国际村村民”。
在她看来,这个村又嬉皮,又国际化,却又真的非常村儿又接地气。在一片农田和苍山洱海之间,不同文化融合在一起。在村里种地的老外,各种来路神奇的个体户、手工艺者、杂耍艺人、音乐家、诗人、艺术家与自然保护工作者等。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生活在一个奇妙泡泡里,一旦回到城市就感到梦醒了,原来世界还是这么狼狈不堪的,原来夜里睡觉是会一直听到马路上的噪音的,原来能看见一点不那么蓝的蓝天就已经是“好天气”了——这都是被大理惯坏的。
“在北京,大家都太过忙碌,精神也紧张,住在同一个小区的朋友都有可能半年见不上一面。而在大理这个飞地小社区,朋友们可以随时见面,聊天很放松,更容易进行深度的谈话,而不是每天都谈钱和房子。”
降落在大理这块文化飞地后,影响最大的就是收入减少了很多,大理并不是一个容易赚钱的地方。小八从摄影转向拍摄纪录片和商业短片,还好在这里生活压力相对小,创作的空间和自由度比较大。“就是一定要盯紧了自己不能放松,因为有时候被云南的太阳一烤就整个人都安逸了。”
最近她开始拍自己的短片项目,把大理这些有趣的朋友做的好玩事儿记录下来。比如从大城市来,成为面包匠的前IT工程师;玩火舞,过游牧生活,组织杂耍艺术节的跨国夫妻等等。“因为身边朋友们都太多才多艺,让我很想记录下此刻。大理的人和他们的生活与梦想,这个地方变化太快,能拍下来现在的状态,把他们的故事讲给别人听,于我而言也是一种幸福。”
一年之计在于春,人们喜欢在新春之际为未来一年定出计划,但又有多少会真的付诸行动去做?在他们的身上,你可以看到行动带来的力量。
电影《Le peuple migrateur迁徙的鸟》的导演雅克·贝汉说,“鸟的迁徙是一个关于承诺的故事,一种对于回归的承诺。” 春天即将降临,红嘴欧又将陆续飞返回西伯利亚的家,它们是回家,而这群新大理人,又将飞往何处?